2019年10月24日至2019年11月6日，阅读。
电影《芳华》由严歌苓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讲述了以1970至1990年代为主要时间背景，一群芳华少年从文工团经历着爱情萌动、悲欢离合，各自走向充满变数的人生的故事。基于原著，电影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情节大致一致，二者同中有异的区别更多地在于不同艺术形式对故事的处理方式，呈现出互文又相对独立的艺术光彩。
一、电影《芳华》——多种艺术的综合表现
电影是一种视听结合的艺术形式，在给你带来视觉冲击的同时，也让你享受了听觉上的满足与震撼。
（一）多彩灵动的视觉冲击
相比小说《芳华》，电影给人留下更为深刻的视觉印象。让人最为难忘的是色彩的呈现与配合。电影的篇幅侧重于前期在文工团的故事，影片的多种色彩似乎是对其电影英文名Youth的呼应，也悄然印证着导演冯小刚在四年前对严歌苓说的话：“我们俩拍一个文工团的电影吧，你我都是文工团的，我现在特别怀念那段生活。”
文工团的环境设置，自然离不开那个年代令人羡慕、令己自豪的军装。电影开场没多久，男主人公刘峰便身着挺拔的绿色军装出现在画面中。当文工团外出慰问演出时，一辆辆车上的青春男女都身穿军装，那抹绿色仿佛是他们勃勃生机的象征。在排练厅，舞蹈演员们脱下军装，换上更为轻便的“练功服”，在左胸口印着红色“文工团”和五角星的天蓝色或是橘红色的短袖T、深蓝色的短裤、浅蓝或灰色或黑色的袜筒、白色的舞蹈鞋，随着革命歌曲翩翩起舞，向银幕前的你轻步而来。排练之后，画面切换为少女们沐浴完穿着白色小背心在更衣室里的场景，清脆的欢笑声中，画面更多给人的感觉不是香艳而是白色的象征义——纯洁与天真。在电影中另有一处异曲同工，当故事的讲述者萧穗子听闻自己的心仪对象陈灿出了车祸，在奔向门诊处的路上，穿越一片阳光下晒着的床单。飞扬起的白色床单与少女脸上的急切担忧，形成美好的互衬。年轻的灵魂，青春的肉体，自然少不了爱情的萌动，而这一份酸甜便藏在陈灿递给萧穗子的红色番茄、摄影干事在墙角喂给林丁丁的黄色橘肉中，令人会心一笑。
然而历史的发展不会如此一帆风顺。1976年毛主席去世，画面通过巨幅毛泽东肖像上从上到下盖上黑色的幕布，随后占满银幕的黑幕布上出现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彩色铺上黑色、黑色映衬白色，无一不向观众传达着毛主席逝世这一消息的压抑与悲痛。相比小说对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简化书写，电影可以说是“浓墨重彩”了。鲜红的血液混着深棕的泥土喷溅随着爆破的波力溅到屏幕，凝固了的暗红血迹染红了绿色的军装和白色的护士服，讲述着战争的残酷。
电影《芳华》丰富的镜头语言也为影片增添了灵动。
对越自卫反击战部分，电影长达6分钟的长镜头通过对战场的连续拍摄，形成一个完整的镜头段落，还原了逼真的战争场景。埋伏的枪声激起了驮运武器马群的惊慌、手榴弹爆炸引起的身体炸裂、解放军在枪林弹雨中艰难回击、刘峰在一片血地上召集战友……这个长镜头客观记录了连续的时空，一刻不停地“报道”着战事的进展，以无法作假、利用替身的“缺陷”获得了不可置疑的真实性，令人无法直视、毛骨悚然，从而完成了对战争残酷的完美刻画。
除了长镜头，电影中也不乏精彩的蒙太奇。影片中最为经典的蒙太奇可属何小萍病中的独舞。因突然成为英雄而精神失常的女主人公何小萍在看到曾经的文工团战友们表演后，走出演出礼堂，在洒满月光的草地上跳起礼堂中正在表演的舞蹈，画面就在战友们舞台上的表演和小萍在草地上的舞蹈中不停切换，直到小萍做完谢幕动作再抬头时露出沉醉而祥和的神情。通过镜头的切换，影片跟随音乐，对舞台和草地的舞蹈进行相互连接的表现，达到了高度的概括。同时，舞台上一组组的双人舞和草地上小萍的独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无形中引导观众体味小萍的孤独，也让人联想到小萍和刘峰的排练，并巧妙地通过小萍对动作的回忆使人猜想她由此恢复了记忆、恢复了精神健康。
（二）恰到好处的听觉渲染
影片通过经典的插曲，瞬间让人“入戏”，在渲染时代氛围的同时，推动着情节的发展。
邓丽君的《侬情万缕》在陈灿的录音机中随着磁带的转动柔声开唱：“侬情千万缕，丝丝为了你。盼君多珍惜，愿你长相忆。今生永不渝，今世永不移。长藤倚老树，形影永相系……”陈灿拉上萧穗子寝室的窗帘，关掉灯，卷起桌上的红丝布，打开垂挂着的日光灯，把红布盖在日光灯上，在一片红光中解释道：“听她的歌就得有气氛。”青年男女们就在一室中听着唱着他们心声的歌声，感受着爱情的悸动。
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后，一首《英雄赞歌》将画面切换到文工团慰问前线战士的合唱表演：“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通过歌曲，既承接之前的战争场景，向战士们表达了崇高的赞美；又下接慰问伤员的表演，推动情节的进一步发展。
然而战后不久，文工团面临着解散的境遇。一首文工团解散时所有成员合唱的《驼铃》唱完了文工团的历史使命：“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路漫漫，雾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举杯饮尽、抱头痛哭，曾经的热闹和今日的离别在“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中成为永远的过去。
二、小说《芳华》——对历史、人性的反思和忏悔
如果说电影留给人印象更深的是由绿色军装、红色番茄、暗红血液拼成的明亮中夹杂着灰色，那么小说中则是历史在远去的苍凉墨色。而正是这份墨色完成了对历史、人性的反思和忏悔。
电影的灰色藏匿在缤纷的彩色之下。在食堂吃饭的刘峰听到一声招呼：“刘峰！”随即被叫去抓从猪圈里跑到街上的猪，通过喊话人的抱怨，我们得知那时大家都争着打扫猪圈以示先进，却忘了关猪圈门而引发这场抓猪戏。引人发笑的同时，却使人心里一凉——那个年代争做活雷锋，抢做好人好事，并不是利他性的不怕苦不怕累，而是出于政治目的——争取入党。而在小说中，这份利己性更被扯去了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小说透彻地书写了“我们”对标兵的妒忌——“当标兵本来不招人忌妒，但它的后果太好，比如入党、提干，提了干后果更好，可以谈恋爱结婚分房子生孩子。所以人人明争暗夺当标兵。”严歌苓的“揭露”并未就此结束，而更深入地窥探人性的虚荣——“入党对我们这些十多岁的孩子兵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政治待遇，以及由那待遇生发的优越感，有些文件只有党员配听。听文件也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当这帮党员拎着马架子，齐刷刷向小排练室操步，个个一脸的国家大事，把目送他们的我等进步青年看成虚空，那是让我们顶眼红，顶妒忌。”
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通过更多的情节和细节显得更为丰满立体。文工团里的人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而这份复杂便书写着严歌苓对历史和人性的反思。
等“我”（萧穗子）在很多年后听到郝淑雯的“酒后吐真言”，才知道自己“纸上谈爱”事件是由于郝淑雯的背叛。郝淑雯出于一种竞争心理，引诱萧穗子的情书往来的对象少俊，并轻而易举说服他把萧穗子的情书上交团领导。萧穗子从此被大家认为思想、意识有问题。郝淑雯在看到少俊对萧穗子的态度后“看到他的无耻和残忍，彻底对他寒了心”，施计对父亲说“这个男朋友我可是认真的”而让父亲把少俊调到连队里吃苦。在多年后回忆时，她破口大笑：“我年轻的时候，厉害吧？对厌了的男人，绝对无情，手段卑鄙着呢！”平日的“战友”、“同志”、“室友”竟然是出卖自己的“凶手”，正如严歌苓应冯小刚写完《芳华》后对他说：“我把小说发给你，但可能这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文工团的小说，虽然故事是发生在文工团里，但它也写到了人性的弱点。”
小说中林丁丁的形象极具两面性。一面的她娇弱天真，当她听说“罗马尼亚以骡子和马著名”，她会说：“真的呀？！”听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上海人发现阿拉斯加——阿拉是家嘛”，她也会：“是吗？！”另一面的她精打细算，她有两块表，一块是医生送的摩凡陀，另一块是摄影干事送的上海表，哪一块表在抽屉里休息哪一块表在手腕上值班取决于哪一个追求者来队。“我”在小说中评论她：“现在看出来了吧？选择男人，丁丁比我们所有女兵都成熟世故……林丁丁的成熟和世故是冷冷的，能给荷尔蒙去火。”丁丁借着娇弱天真的表面，做着本份的事儿却能得到表扬，还从追求者们中得到了不少好处。
而刘峰则是一个一如既往的活雷锋。电影的结尾，刘峰和何小萍在车站依偎在一起，“我”的画外音告诉观众刘峰和何小萍没有结婚，但当彼此是最亲近的人，在某种程度上给观众留下疑惑：“为什么不结婚呢？”小说中，刘峰的情感得到了细腻的展现，从中我们得以窥见刘峰和何小嫚没有结婚的“真相”：“刘峰明白什么我也知道。他明白小嫚对他那些杂七杂八的感情中是有些爱的。在他即将被我们发配到伐木连的前夜，他就明白。但刘峰不能；一场战争抹杀了多少生命？都没能抹除他心里的林丁丁，跟小嫚如何，那是欺负小嫚。刘峰一生不肯欺负任何人。”刘峰对小嫚保持的距离使既是对丁丁的痴恋，也是对小嫚的尊重。没有凭借小嫚的爱而“顺水推舟”，这是刘峰对自我欲望的把持，也是对女性的珍视。小说中，刘峰的情感线更为丰富。刘峰在老婆和长途汽车司机跑了以后，曾因借书给发廊女（还经常秉持着刘峰式的思想工作作风，劝告发廊女这活儿干不长，多看点有意义的书，日后好干点正经活儿。）而认识发廊女小惠。一个下雨天，刘峰看到小惠淋雨拉客，开走后不放心又开回来，把落汤鸡似的小惠带回了家，自己睡在客厅，早上出门前还放了四百块钱劝她去报名美甲班学手艺。对于像小惠这样陷入困境的人，刘峰也从不落井下石或是趁机揩油，而是劝妓从良。刘峰如此善良，就像何小萍在电影中说的那样：“他是最好的人，比雷锋还好。”更难得的是刘峰在“触摸事件”被人陷害之后，甚至在遭到曾经帮助过的战友侮辱、耻笑之后，还保持着他难得可贵的善良。令人叹息的是，“触摸事件”引发的连队下放、派往前线、失去手臂一系列悲剧并未停止，刘峰的悲惨命运在他离开军队后延续：妻子同长途车司机跑了、女友小惠又联系起以前的嫖客、得了肠癌在几年后去世，连灵堂的悼念会都在匆忙中举行。曾经的模范标兵、曾经的战争英雄，这些光辉都在历史中短暂消逝。在年轻时就通过自身经历深谙“好人未必有好报”的刘峰却从未停止过他的善举，战友们的落井下石、自私自利不禁相形见绌。在崇高的刘峰面前，连“我”的忏悔都显得微不足道、小嫚的爱也无法弥补，这是历史的过错，更是人性的罪愆。
结 语
电影《芳华》以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的结合，使观众一睹“我们”芳华时的多彩与灵动。小说虽未能像电影一样凭借多种艺术瞬间抓人眼球、引人注目，却以更深刻的人性挖掘留味绵长，引人思考。艺术形式本无好坏之别，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都通过自己独特的方式向我们展现岁月与人生，完成艺术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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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马精灵（来自豆瓣）
来源：https://book.douban.com/review/90598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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